第11章 侯爷有请(3)

小童上了楼梯,又穿过廊道,经过了五六间雅间后,方在最后一间前停下脚步。门口也有两个小童候着,却不见带她过来的言深。小童微微侧身,道:“姑娘,请。”

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屋里一片漆黑。

此时阿殷方发现天色已然沉沉,居然已是入夜了。刚刚趁着外面的光亮,她只能看清里面有一扇巨大的落地屏风,连屏风上的图案都不曾看清,房门便已关上了。

屋里同时也很安静,若不是阿殷以前多得祖父的训练,耳力格外好,此刻也听不出屋里有一道极轻的呼吸声。

她琢磨着这位贵人的意思,在黑暗中行了一礼。

“民女阿殷拜见贵人,贵人万福。”

呼吸微微加重。

可阿殷却久久听不见贵人的声音,正惊疑不定时,呼吸又加重了几分。与此同时,一道沙哑之极的声音响起:“过来。”阿殷微不可见地咽了口唾沫,摸黑往前挪步。

因伸手不见五指,又不知屋中摆设,阿殷走得极慢。

好一会,她才停下脚步。

那道声音似乎又沙哑了几分:“你站这般远,是怕本侯么?”

阿殷道:“侯爷是天之骄子,阿殷心中敬之。”

“巧舌如簧的丫头,再过来。”阿殷又挪了几步,直到脚踝碰出声响时才停顿了下,此时沈长堂道:“坐。”阿殷坐下时,伸手试探地摸了摸,发现方才碰到自己脚踝的是一张桌案,而贵人的呼吸声离自己似远似近,一时半会,饶是阿殷耳力再好,她竟也分不清方向。

阿殷心中愈发忐忑。

“念过书?”

阿殷微微一怔,不明贵人问这话是何意,但也只能答道:“回侯爷的话,幼时家中祖父曾教阿殷念过书。”

“念了什么书?”

“祖父大多教阿殷习《论语》。”祖父不仅仅核雕技艺精湛,而且读书甚广,还有许多时下不为女子所读的书,祖父也愿教她。她格外感激祖父。

阿殷不敢走神,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生怕听错半个字。

此时,黑暗中那道令她身心压迫的声音又响起。

“哦?本侯爷问你,县令的官大还是太守的官大?”

“一州之首称之为太守,一县之首称之为县令,而州中有县,理应太守的官……”剩下那一字还未说出口,阿殷浑身就是一僵,背后已然冷汗淋淋。

她明白了贵人的意思。

沈长堂的声音略带冷意,问:“理应什么?”

“理……理应……”她稳住颤抖的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回侯爷的话,县令由太守管辖,理应是太守的官大,民女以为县令掌管县,太守掌管州,各司职责,事情大小各有分工,小事找县令,大事找太守,如此方能有条不紊,百姓方能安居乐业。此乃阿殷愚见,若有不妥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说完此话,阿殷的心跳得有些快。

方才贵人一问县令与太守的比较,她便知道贵人知道了她找李太守帮助一事。

贵人对她舍近求远的做法有所不满。

黑暗中久久不曾有人言语,反而那道呼吸声愈发重了,“……果真能说会道,”声音莫名添了几分压抑,“李负此人城府颇深,有能为其所用者,为得之必不折手段。”

阿殷霍然一愣。

……侯爷在提点她?如此一想,她又猛然一惊。她先前只顾着用李太守摆脱谢家的婚事,却不曾想到李太守为人如何。若如贵人所言,想要摆脱李太守的确是个麻烦。

此刻,黑暗中又响起一道声音。

“藏拙可破。”

阿殷豁然开朗,对这位贵人登时有了好感,连忙道:“多谢侯爷提点,阿殷不胜感激。”

“你如何谢本侯?”声音无端低沉了几分,隐隐有一丝粗喘。

“阿殷还有一串十八罗汉念珠……”

“核雕”二字尚未出口,似远似近的呼吸声蓦然靠近,热气在她耳畔喷薄而出,声音如低炮,轰地在她耳边炸开,“本侯不要核雕。”

腰肢已然被箍住。

在她惊诧万分之际,烫热的软舌探入她的唇,如同初见时那般,彻彻底底地汲取她嘴里的每一寸,搅得她身如软泥,上天赐予的蛮力也无处可施。

漆黑中的粗喘声如同困兽低吼,阿殷又恼又羞。明明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贞操要便拿去,可当事情真正来临时,阿殷方发现想与做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镇定。

她想反抗,想挣脱。

可箍住她腰肢上的手如烙铁般烫热,她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唔……”

她快透不过气了。

唇上的炙热倏地离去,让阿殷得以大口大口地喘气。此时的她已然软成一团黏糊糊的泥,连呵出来的气也是又轻又软,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瘫软在他的身上。

半晌,她只闻身上的人喘息声渐轻。

“……果真如此。”

阿殷不明贵人此话何意,稍微恢复了点力气的她试图挣脱,可刚轻轻动了下,嘴又再次被堵住。与方才粗暴相比,这回却是有了一丝不一样。阿殷没有感受到被侵犯,更没有被轻薄的感觉,一片漆黑中,她的五官格外敏感。

“……莫动。”声音微冷。

言深与言默皆侯在外头。

言默竖耳倾听了会,里头并无痛苦的呻吟声,更无啪啪啪的挥鞭声,安静得不可思议。他不由忧心忡忡,说道:“我以为侯爷觅得新人,也觅得新鞭,可里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与往常并不一样。”

以往都是送进穿着雪白深衣的男女,半个时辰内,屋内必陆续响起抽鞭声,直到侯爷尽兴,方命人进去将浑身染血的人抬出去。

言深也甚是不解,里面真的太安静了。

他家侯爷的怪疾从娘胎而来,宫里的御医,民间的神医,皆束手无策,不明病因,更不知如何治愈,孩提时病情尚轻,发病时也只是面露青筋,烧个两三日便好。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怪疾愈发严重,面上青筋粗如青虫,心中更若千虫噬心,发病也愈发频繁,一旦有情欲时必当场发作。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侯爷都只能清心寡欲。再后来,有位御医诊出侯爷乃欲火不得泄方频频发作,便让侯爷寻了个法子发泄欲火,也因此才有了饮血鞭。

渐渐的,侯爷的病情也稳定下来。

以前是不定时发作,如今是每逢两月发作一次,侯府里尝尝备有侯爷发泄的男女。有时候病情重了,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今日看来,莫非是病情轻了?一个殷氏便足矣?

言深想得入神。

“言深。”

屋里的声音拉回言深的思绪,他迅速应道:“属下在。”说着,他推开房门,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诧异了下。没有狼藉一片,更无血痕累累,那殷氏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耳根子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他再望向穆阳侯。

气定神闲,竟没有一丝困意,以往侯爷抽完人,都要歇个一夜次日方能恢复精神。

“带她去用饭。”沈长堂吩咐。

言深应声,心中狐疑地带着阿殷出去。客栈里早已被穆阳侯的人占据,连灶房里的厨子也是穆阳侯府里带出来的,很是清楚穆阳侯的习惯。当阿殷坐在方桌前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经准备妥当。

阿殷一整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方才被那位贵人吻了两回,力气也消耗不少。此时见到一桌菜肴,食指大动,起筷狼吞虎咽。言深心中好奇得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阿殷,未见半点伤痕,他问:“你在屋里做了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阿殷两颊便有浅浅的红晕。

她问:“侯爷怪疾可是两月发作一次?”

言深道:“你不需要知道。”

阿殷“哦”了声,继续吃饭,面上红晕渐渐散了。言深头一回觉得自己嘴拙,明明在言默面前,通常都是言默毫无反击之地的那一个。可此刻在殷氏面前,她一言不发的模样,却令他无从下手。

阿殷用完吃食时,言默也下来了。

他对阿殷道:“还请姑娘换好衣裳,外头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送姑娘回去。”一顿,他又道:“侯爷还吩咐了,给姑娘两日的时间收拾好细软,三日后会有人接应姑娘。”

阿殷问:“不知侯爷是何意?”

言深瞥她一眼,说:“你被我们侯爷相中了,要带回永平当侍疾丫环。两月侍候一次,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想起前些时日阿殷的举措,他加重语气道:“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侯爷身边的丫环,是多少人盼不来的。跟在我们侯爷身边,你也无需在外面抛头露面,更不会担心有人欺凌于你。”担心殷氏听不明白,言深又直白地道:“打上我们侯爷的印记,莫说恭城洛家,连绥州太守也不敢得罪你,你不需要隐忍,也不需要小心谨慎,你所要做的就是侍候好我们侯爷。”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像是上天砸下一个馅饼,只要握住了,便能解决她眼下的所有烦恼。

如此粗暴,如此简单!

可阿殷知道世间绝无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馅饼,她咬一口能见到桃源,吞下去却有可能是深渊。即便这位贵人是个侯爷,可她不想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他身上。侍疾的人定不止她一个,她应承了,又与那些后宅等待夫婿宠幸的妾侍通房有何区别?一样依附男人,她依附的不过高贵一些罢了。

阿殷咬紧牙关,道:“我想拜谢侯爷。”

言深道:“回了永平,你想怎么拜便怎么拜,此时不得扰了侯爷的歇息。”他好心提醒道:“以后跟了我们侯爷,得守我们侯府的规矩。”

阿殷坚持道:“麻烦两位郎君替阿殷通传一声,若侯爷不愿见阿殷,阿殷便即刻离开。”

言深一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言默正要拒绝,便听言深道:“好。”

上楼时,言深压低声音与言默道:“侯爷对殷氏有点不一样,我看出了些眉头。”果不其然,屋里的沈长堂同意见阿殷。阿殷理了理乌发,向言深与言默微微欠身,方进了屋里。

与先前不同,屋里点了数盏灯,亮若白昼。

阿殷垂首,没有看沈长堂的脸。

小童烹茶,双手呈上茶杯。

沈长堂轻闻茶香,心情看起来颇佳,道:“不必跪着了,赐座。”

阿殷仍然跪着,她伏地道:“阿殷叩谢侯爷的厚爱,能在侯爷身边侍疾是阿殷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阿殷生来卑微,侯爷金贵如同天上云端,阿殷如地上烂泥不配侍候侯爷。”

“哦?你不愿去永平?”此话,沈长堂说得极慢,声音不轻不重的,隐隐有了不悦之意。然而,不等阿殷回话,沈长堂又冷声地道:“本侯若不许,你又当如何?”

阿殷话音掷地有声,可见其心坚定。

“唯有以死报答侯爷之恩。”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送走了阿殷。

言深问:“侯爷当真放她走了?”

沈长堂道:“不急在一时。后日启程前往绥州,你派稳妥之人跟着她。本侯爷的新药不得有半点损失。”言深当即应声,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侯爷,可是绥州那边出事了?”

只听沈长堂冷笑数声。

“王相的手伸得太长。”

言深明了,道:“属下立马吩咐下去。”

待众人退下后,沈长堂负手踱步到窗前。

窗外月明星稀,雀鸟沉枝,时有春蝉鸣叫,远处马车辘辘,惊起一片鸟声。

想起阿殷的最后一句,沈长堂道:“此女性子烈矣。”

阿殷一下马车,姜璇已经飞扑过来,一双眼睛已然肿如核桃,话还未出口,清泪便先落下,抽抽搭搭的,泪眼朦胧地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送阿殷回来的是那一日给她送扳指的玄衣人。

回来的路程中,阿殷晓得他唤作陈豆。

陈豆递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说:“侯爷让属下交给姑娘,是宫里的千金膏,专治跌打损伤。”

阿殷不由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暴戾恣睢的贵人竟察觉到她碰伤脚踝了?

“多谢侯爷。”

阿殷做足了礼数,方牵着姜璇回屋。屋里点了一盏铜灯,光芒微弱,姜璇提着它仔仔细细地打量阿殷,瞧见她微肿的红唇,又想起方才那玄衣人所说的“专治跌打损伤”,便以为阿殷受了暴虐,登时又哭成了泪人儿。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姐姐,我们逃吧。”

阿殷擦干她的眼泪,温柔地道:“傻妹妹,你胡想些什么。”

她抽泣着道:“没……没有?”

阿殷笑道:“没有,什么都没有。侯爷只是相中了我的核雕手艺,又留了我吃饭,才会耽搁这么久。”见她盯着自己的唇,她又不动声色地道:“以前呀,我们总想着永平的那些贵人吃什么,如今我可是晓得了。”她佯作苦恼地道:“看来以后我们是无福消受了,侯爷喜辣,菜里,羹里,肉里,汤里,都放了红油,”似是想起什么,她颤巍巍地道:“真真是辣死我了,吃得多不小心碰着了桌角,磕红了脚踝,侯爷体恤,才命人送了千金膏。”

姜璇破涕为笑,问:“真的?”

阿殷敲了下她的脑袋:“难不成姐姐还骗你不成?瞧你哭成什么模样了,快去洗把脸,再给我敷药。这可是宫里的伤药呢,平日里都见不着的。”

姜璇打了水,用力地洗了把脸。

凉水打到脸上,姜璇又是好一阵子心酸。两人一起成长,她又怎会看不出姐姐眼里的无奈?姐姐吃辣时鼻子是红的,如今只得嘴巴肿红,定是被轻薄了。姐姐不愿她担心,那她索性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