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关圣刀 第二章 问君何事犹憔悴

第二章问君何事犹憔悴

风仍在响,已是黄昏,未到黄昏。琊残璩伤

夕阳抚摸着大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沉向西天角。

黄昏时的斜阳是不是也已累了?

兰若寺,高大宏伟的兰若寺位于扬州城最西北处。

兰若寺源于梵语阿兰若,本意是森林,寂静处。既是寺庙,兰若寺当然就是修道者的静居之所。

但在斜阳下,整个寺庙里非但听不到一点木鱼梵唱声,简直连半个和尚的影子也看不到。

寺庙里没有和尚,就像长江黄河太湖里没有鱼虾一样,岂非也是怪事一件?

难道兰若寺里突然闹了鬼,所有和尚都被吓跑了?

兰若寺里没有和尚,也没有鬼,却有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一个包管让你看了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一个左手托着酒壶,右手握着狼毫正在宣纸上挥笔大书的女人。

她竟然大摇大摆的在这大雄宝殿前写着字,还大摇大摆地在宝相庄严之地喝着酒,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如来佛主他老人家会生气?

大雄宝殿内的厚蒲团上,赫然坐着两僧两道共四个人,蒲团边竟也放着几壶酒,开了封的烈酒。四个人都低着头,安静又聚精会神地推着牌九,原来他们并不是在诵经念佛,而是在赌钱,赌得认真极了!

其中两人赫然竟是前几日在烟雨楼把关定灌醉过的酒僧无相和武当刀神飞鹤子,他们赌得很认真,另外那一僧一道赌得就更认真了。这次,看来不单如来佛祖他老人家要生气,就连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也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但他们赌的,非但不是黄金白银赤镍子,也绝不是什么筹码,不过是几十张碎纸片,只不过每张纸片上都写着一两个数字。

“方五妹为什么不进来陪哥哥们玩几把?喝酒有意思,一个人写字就太无趣极了!”坐在飞鹤子右首的白眉老道伸了个懒腰,扯着嗓子向殿外叫道。

“玉香不会玩,就不奉陪了,几位哥哥玩得开心点就是,稍后玉香再来陪几位哥哥喝酒!”她的声音不但脆软,而且香甜。

方玉香,人如其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但她刚说完那个“酒”字,一张原本铺满红晕的清水鹅蛋俏脸上,立马就蒙上了一层霾雾般的阴云。因为就在这时候,一个腰阔膀圆,青袍长髯的大汉,正迈着与他那身材极不协调的步子跨进兰若寺门,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这人难道是宿酒未醒,仍在醉中?还是走错了地方?

方玉香满脸疑惑,难道他是特意来看自己喝酒写字的?

因为她自认酒喝得不少,也不慢,写的字虽然不算漂亮,却也不丑,但若要登大雅之堂,似乎仍有一段距离。

这人肩上的青口大刀在斜阳下泛着逼人的光芒,好刀,实在是把绝世好刀!方玉香心底油然升起一抹赞赏之意。

“怎么会是你?”这句话方玉香险些脱口而出,所以她手里的笔和酒杯立刻就掉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听到这一记声响,原本坐在蒲团上赌钱的两僧两道,便如离了弦的箭簇般弹射了出来,龙王临世般落在大雄宝殿出口门限处。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小关二哥’关定关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醉僧无相双手合十作礼,才转而道:“前日烟雨楼一叙,未及相谢便不告而别,还望施主见谅!”其余僧道也相继合十作礼。只有方玉香痴痴站着,发红的双眼紧盯着关定,整个人似都已麻木了一般。

关定慢慢走近,又缓缓取下肩上的大刀,既不说话,也不作礼,就那么冷冷的站着,好像眼前这几个人说的人和事本来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小妹一时失态,倒教关公子见笑了!”良久,方玉香才回复常态,敛衽作礼浅笑着道。

“方姑娘客气了,关某一介山林草莽,不识礼数,唐突之处,还望姑娘万勿见怪才好!”关定微一思忖,也拱手作礼道。

方玉香娇躯微震,芳心禁不住“噗噗”乱跳起来,一片晕色霎时就红到了耳根处,一颗心似也已瞬间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那是个山花烂漫,蝶飞蛾舞的暮春时节,彼时她方过二八年华。他也年轻英俊,温婉潇洒,正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得意才少。彼时好像他正昂首清读着杜牧之那首《春怀》。

他们初遇在西湖白堤,那湖水顷碧,诗人曾驻,景色怡人,叫人流连忘返的清雅之地。然后他们相见,相恋,相知,又相爱,最后结为连理,最后还有了个可爱的宝宝。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方姑娘客气了,关某一介山林草莽,不识礼数,唐突之处,还望姑娘万勿见怪才好!’这是句简单的话,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的话,但却给她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就像说这话的人一样。后来,这句话也成了他们夫妻调笑取乐时的经典对白。

事过境迁,再次听到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仍会作小儿女态?方玉香忍不住暗问。

有些人,就像有些事一样,虽然你想尽量去忘掉,似乎也已忘了。但在思绪牵起回忆的那一霎,你才会恍然,原来,一切都忘不掉,也不该忘。

忘不掉的,和那些挥之不去的,岂非本就更容易让人记住?

“关施主远来是客,又是无相大师和飞鹤子道兄的老朋友,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站在飞鹤子旁边的白眉老道扬了扬手里的拂尘,右手作礼向关定道。

“不是我自己买的酒,我不喝,不是我的朋友,我也绝不和他喝酒,你既然不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呢?”关定也不理那白眉老道在说些什么,突然跨前一步反问道。

白眉老道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眦目欲裂的样子,早吓破了胆,竟不能自已的堪堪退了半步。

“不错,福建莆田南少林的醉僧无相大师和武当刀神飞鹤子,都是关某的老朋友,也是关某的知己。两位的易容术虽然高明,区区在下若连自己的老朋友都不认识,恐怕就真的该死了!”关定转向一旁的无相和飞鹤子,一双眸子里似欲喷出火来。

方玉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同时,又禁不住拼命地跳起来,心里也突然涌进一种莫名的兴奋。

无相和飞鹤子相视一笑,旋又满面茫然,一副无辜受害的样子。

关定大刀平胸,突又厉声问道:“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醉僧无相大师和武当刀神飞鹤子一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为什么要害他们性命?你们又是用什么方式害死他们的?如若再闭口不语妄图搪塞了事,抑或是不从实说来,休怪关某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不长眼睛。”

谁知一旁的无相和飞鹤子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人人都说‘小关二哥’糊涂昏噩却不失精明,粗中能见细,颇有乃祖遗风,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两人说着,双手一抹,竟从脸上撕下两层人皮面具,立时便露出满头青发,和两张满是胡渣的阔脸来。

“青发双鬼”,关定虽早有所觉,一见之下也不由一惊。

“关施主,我‘天绝鬼’谢箫的易容术还过得去吧?神态举止间是不是也像尽了无相那大和尚?不过无相那老秃驴真不长眼睛,结缘化斋也不看准地方,偏偏要来我青发帮混吃骗喝,所以我就发点善心在他的斋饭里加了点东西,顺便把他超度了,让他早生极乐面见如来,岂不也是好事一件?”方才还化身醉僧无相的青发帮帮主“天绝鬼”谢箫说完,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哥你还别说,飞鹤子那牛鼻子老道,随便收到一两封挑战书,就千里迢迢赶到扬州来,比武较技都是小事,偏偏这牛鼻子不懂察看地势,明明是陷阱,还要硬着头皮往里面跳,所以我“地灭鬼”谢笛也安排了几张硬弩,送他去兜率宫拜会太上老君了。唉……。”这方才还化身武当刀神飞鹤子的青发帮副帮主“地灭鬼”谢笛说完,放声大笑之余,还假痴不癫地叹了口气。

关定听完,一颗心立马沉到了谷底,眼角也似已有了泪花。

谁知“青发双鬼”得意忘形之余,笑声未歇便已戛然而止。原本悬于方玉香腰间的两柄短剑已到了她的手上,两柄短剑分别由他们后心刺入,又自前胸穿出。双鬼面上的表情瞬间凝结,两双眼珠也满含不信地鼓凸出来。关定挥出的大刀先发而后至,拦腰将“青发双鬼”斩作四断,闷哼声尚未响起,鲜血已如雨雾般喷出。

原本站立着的一僧一道见此情景也傻了眼,又见关定和方玉香悄然而立,再无出手之意,立即作鸟兽散,转眼便越过高墙,霎时就消失在了斜阳余晖里。

方玉香看着关定,眼里似也已有了泪花。

夕阳沉入西天角,无尽黑暗又一次笼罩大地。

突然,一抹流星划破天际,瞬又陨落。

万物重归平定,不知何时,繁星慢慢点亮,月儿已越过柳梢,只有那憔悴的断肠人,仍踟蹰彷徨于暗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