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开天斧 第廿七章 筵宴

第廿七章筵宴

归重元已经站了起来。睍莼璩晓

“我也想得要命,想得要死。”

筵宴还未开。

泥泞的空地上,铺满了圆润晶亮的彩色玉石,但却只摆着一张木质极好,雕刻极精致的长榻熹。

长榻后,百锦帐高高支起。

一个鬈须虬髯,凹眼碧睛的龟兹奴,戴着顶鲜红的帽子,帽子上垂着蓝色的丝带。

他穿着件绣金的黑色长袍,系着条鲜红的腰带,手扶厚背大刀,肃立在长榻后面虚。

虚若无就躺在这张长榻上。

他看起来绝不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更不像是个疯子。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却非常英俊。

他的态度温文而优雅,苍白的脸色使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纪。

文雅动人的微笑,和华丽高贵的服饰,更使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筵宴虽然仍未开,客人却已经到了不少。

段道人、瞿远征、茅山老道、潘乘风、萧青鳞他们居然也是虚若无的客人,也像别的客人一样,站在长榻前面。

因为这里除了这张长榻外,既没有椅,也没有可以让人坐下来的地方。

除了这张长榻外,这里根本连一样东西都没有。

但是,等到倪振霄和归重元出来后,主人居然用最客气的态度,请他们“坐下来”。

虚若无先问那龟兹奴:“你看还有没有别的客人会来?”

龟兹奴恭恭敬敬的道:“我看是没有了。”

虚若无立刻举手揖客,带着绝不虚假的微笑说:“请坐,请各位先入席坐下来再说话。”

第一个“坐下”来的,居然是段道人,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椅子上,他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悬空坐在那里,就好像下面真的有张椅子一样。

于是每个人都“坐”下去了。

虚若无做的事情,果真也是虚幻的!

只有倪振霄还站着。

虚若无问他:“阁下为什么不坐?”

“我喜欢站着吃东西。”倪振霄回答得也很妙:“站着吃,肚肠不会弯曲,才能吃得多些,你说是么?”

“有理!”虚若无拊掌微笑,说道:“今天各位一定要多吃些才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天我替各位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各位请看,这是东海乌鱼,这是北海的鱼趣,这是南海的燕窝和龙虾,这是大名的羊羔和酥鸭,这是江南的醋鱼和蒸蟹,还有整只的牛羊!”

笑了笑,他又道:“这么多美味佳肴,足够让各位开怀畅嚼、大快朵颐了。”

再一笑,他才道:“客随主便,喝酒伤身,伤神又伤心,我这人从不喝酒,各位也就将就些吧,小可在此先行告罪了!”

他说的这些东西,根本连一样都没有,更准确地说,是连一点半点都不存在。

但是,他却用最殷勤的态度一再劝客人“多吃一点”。

他还替段道人准备了一点素菜素酒。

第一个开始吃的又是段道人。

连段道人都已经在吃了,别的人当然也只好跟着吃。

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江湖好汉,现在,却像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一样,每个人都合手拿起了一双根本不存在的筷子,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椅子上,开始吃喝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唯一和孩子们不同的地方是,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这种玩法很有趣。

他们的动作看来虽然很滑稽,神色却很沉重。

除了段道人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

段道人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的夹菜,一口一口慢慢的咀嚼,咀嚼的也不知是愤怒,是恐惧呢,还是一嘴苦水。

自从他成名以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做过一件丢人泄气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已将他辛苦博来的声名,捧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肚里去了。

倪振霄看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想不通段道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对这疯子如此畏惧。

只不过,现在他已明白虚若无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了。

大茽虽然已经将虚若无描述得很仔细,但是,倪振霄现在才知道,不管她说得多仔细,还是不足以形容出他的疯狂可怕之万一。

虚若无也在盯着倪振霄。

因为,只有倪振霄一个人没有动“筷子”。

“你为什么不吃一点?”

倪振霄反问道:““吃什么?”

“羊羔和醋鱼的味道都很不错!”虚若无道:“大名酥鸭也要趁热吃味道才好。”

“大名酥鸭在哪里?”倪振霄问道:“羊羔和醋鱼,又在哪里?”

虚若无反问道:“你看不见?”

倪振霄道:“我看不见。”

虚若无道:“别人都看得见,你为什么看不见?莫非你的眼睛有什么毛病?”

“因为我没有他们聪明!”倪振霄道:“你说的这些东西,一定只有聪明人才看得见。”

虚若无又盯着倪振霄看了老半天。

他忽然大笑:“原来你是个呆子,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有呆子才看不见。”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愤怒之极的表情,转过脸,狠狠的瞪着瞿远征,厉声问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瞿远征怔了怔,道:“我做了什么事情?”

“有这么多好东西你不吃,为什么偏偏要吃我的宠物小猫咪?”

“你的宠物小猫咪?”

瞿远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的宠物小猫咪在哪里?”

“刚才还在这里的!”虚若无道:“现在已经被你连皮带骨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他看来不但愤怒,而且悲伤。

“这只宠物小猫咪,我已经养了好几年啦,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你为什么要吃掉它?

“你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残忍?”

瞿远征脸色变了。

“山溪大侠”瞿远征三十年前就已成名,以一对重九子鬼母牌纵横白山黑水间,什么事情他没见过?

他当然已看出虚若无是存心找他的麻烦。

他希望他的老朋友段道人能助他一臂之力,跟这疯子拼一拼。

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段道人至少总该替他说句话的!

想不到第一个替他说话的并不是他的好朋友,而是他一向深恶痛绝的大盗倪振霄。

“这里根本连一只宠物小猫咪都没有!”

倪振霄道:“大猫咪小猫咪都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阿猫阿狗兴许倒是有几个!”

其他人充耳不闻,似乎倪振霄说的人和事根本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你是呆子,你当然看不见。”虚若无道:“我亲眼看见,绝不会假的!”

倪振霄道:“这次,阁下恐怕是看错了。”

虚若无反问道:“你一定要说这里根本没有宠物猫咪是不是?”

倪振霄很肯定的道:“是的,没有,绝对没有。”

“可是我说有,而且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虚若无脸上忽然又露出种神秘的笑容,一字字道:“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把试试?”

倪振霄反问道:“怎么个赌法?”

“就赌那只宠物小猫咪是不是在他肚子里!”

虚若无指着瞿远征,吃吃的笑道:“用你们两个的项上人头做赌注。”

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项上人头作赌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

这一席话当然都听在了玉如意和大茽的耳里。

她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在西方遥远国度流传已久的故事。

一个滑稽到接近荒诞的故事——

皇帝新装。

倪振霄忽然觉得手脚冰冷了,胃里好像已经有了开始要呕吐的迹象。

他已经猜出这个疯子要干什么。

瞿远征显然也猜出来,忽然大吼一声,向虚若无扑了过去。

他的“索魂功”和他的九子鬼母牌,同样都是威震关西的武林绝技。

段道人的脸色居然也变了,疾声道:“住手!快住手!”

他说得还是迟了一步。

瞿远征的身子已扑起,虚若无身后那龟兹奴的厚背大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如乱箭般射出。

──只有一种方法能看出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宠物小猫咪。

一种最原始,最野蛮,最残酷的方法。

一种只有疯子才会用的方法。

这个疯子用出来了。

纵横江湖三十年的“山溪大侠”瞿远征,竟没有闪过这一刀——

开膛剖腹的一刀。

每个人脸色都变了。

有的人已忍不住在呕吐,有的人向外逃窜,有的人向前猛扑!

虚若无还在吃吃的笑,笑声疯狂诡秘而惨厉。

无论谁只要听过这种笑声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刀光还在不停闪动,一刀就是一条命。

血影在不停摇曳!

摇曳得让人只想掉眼泪。

没有人能避得开这龟兹奴的厚背大刀。

因为龟兹奴一刀劈来时,已经先有一枚彩色玉石飞过来,击在了那个人的腰腹大穴上。

彩色玉石是从虚若无手里飞过来的。

虚若无以中指弹彩色玉石,风声一响,彩色玉石已打在对方的穴道上。

潘乘风、茅山老道、萧青鳞的身子慢慢地、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他们的眼里,满是质疑之色。

他们到死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出手!

可是,人固有一死,成名大侠们的死法,有时比无名小民们的又好得到哪里去?

能够避得开这几着联手双击的,只有段道人和倪振霄。

但是,他们也没法子逼进那张长榻。

刀光和血影已封住了他们的眼眸。

他们几乎已看不见虚若无的人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丁琦,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开天斧。

丁琦冲入了刀光和血光之中,他不是来送死的,他是来救人的。

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是他一定要冒这个险。

没有人能拉得住他,他宁死也不能坐视这种残杀继续。

他一定要把能够救出来的人全都救回来。

在这一瞬间,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没有死。

他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且救了几个人回来。

但是他冲回杂货铺时,已筋疲力竭,一进门就倒下!

筵无好筵,宴无好宴!

这世上很多事情,岂非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丁琦出生入死,拼了命去救回来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