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面浮棺

我感觉到有东西在拉我脚的时候,我在水中猛地一个翻身。我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憋气三五分钟不是难事。

感觉有东西拉脚,通常只是脚抽筋,多半是生理反应和心理作用。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真的有脏东西拉人的脚,一般都是寻找替死鬼的。

我在水中翻身,身子弓起来,看到一两条很细很细的河草将我的腿给缠住。我把玉尺拿出来,顺势一带,就把水草给割掉,幽冥之中似乎看到了一双白色死鱼一般的眼睛,耳边传来了蝙蝠刺耳的叫声。

我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我连忙抖动了绳子,很快就被岸上面的人拉出水面。阳光终于照耀在我的脸上,才松了一口气。狗小贱汪汪地叫了起来。

此刻,河边两边传来惊恐声,上游有人飞奔而下。

“快看,怪事啊!”

“出了奇啊!”

萧大龙猛地喊道:“小心。”

我终于看到上游漂浮而下,竟是一具做工精细的红漆棺材,在水里面如同一艘小舟往下速流。楚地传说死者归位,都是把棺材当成小舟,在冥河上航行的,千千万万的棺材各式各样,目的就是要进去六道轮回的转轮盘。

但这河不是冥河,为何要在此地漂泊呢?

红漆棺材漂浮而下,世上的棺木多是黑漆棺材。说起红漆棺材,有一段故事。在楚国旧地尤其是屈原的故乡秭归十分盛行。当年屈原沉水而死,神鱼负尸而回,乡亲们用楠木打造棺材而后漆成红色。楚灭之后,秦王派使者过来责问,因红漆棺材只有天子才能享用,使者怒不可遏,当晚楚地百姓连夜打造一百多具红漆棺材,说是楚地风俗。使者遥看上百具红漆棺材,如同火海一般,吓得屁滚尿流滚回咸阳。

岸边有人喊道:“拦住!拦住!棺材。”喊话的人说的却不是本地楚话,而是普通话的腔调。我心中大骂这个拉棺材的人,妈蛋一点都不小心。

我来不及多想,朝棺材游去。再看两边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下来帮忙,多半是因为听说跑了一只僵尸的缘故。追棺材的人竟然也不敢下水。

棺材漂浮很快,感觉放了一台柴油发动机一样突突地开了过来。

大白天,见到这种场景,愣是把我吓出一声冷汗。不用说,红漆浮棺肯定有古怪。

难道里面绑架了几个小孩子!

难道里面睡着一个死掉的人正在发作要变成僵尸!

难道里面住着几只小鬼!

我把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都想到了,但后来证明我都想错了。

我伸出双手,猛地迎上飘下来的棺材。棺材猛地一撞,我整个人在水中打了一个旋,差点蒙了过去。

棺材漂得很快。我把手上绳子打了一个结,追上棺材套在上面,猛地一拍红色的棺材板:“给我老实点。”红漆棺材似乎慢了一点。隔壁大哥萧义眼疾手快,很快丢下了两根绳子。我绑住棺材,将绳子抛上岸边,一行人拉着绳子开始把红漆棺材往上面拉。河边几头吃草牛也被拉过来,加入了拉棺材的行列。

水牛嗷嗷地叫着。

蹦蹦,绷紧的绳子拦中断了。原本快速漂浮的红漆棺材沉入了水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几个涟漪停下来,已经看不见影子。这红漆棺材已经沉入深水湾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让人吃不准。

红漆棺材红漆很新,绝不是从土里面挖出来的。而且也不可能是真的绑了三个小孩,或者是僵尸变化。因为从物理学上面讲,棺材内部作用力,肯定是不会带来前进的动力的。

那么所有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红漆棺材里面有个受了大冤未能伸张的人,而且是个死人。

岸边原本拉棺材的三头水牛眼角处流出了眼泪。

我上岸之后,小贱追过来,汪汪地叫着,躁动不安。

我双脚脚踝的位置。赫然是两个黑色的手印子,似乎就是毛毛手留下来的。我来不及多想,用了一个小瓶子把水牛的眼泪给接住了,这东西肯定有大的作用。

水牛是至情至性的物种,一生勤劳只在自己被杀的时候留下牛眼泪。但此刻居然落泪,想必溺水的小宝和沉水的红漆棺材的主人,让它们心中生出了悲悯之意。人不如畜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子。原本追着棺材来的人,有几人往下游跑了一百多米,在浅滩的位置,一双眼珠子死死地钉着水面,不让沉水的棺材再一次逃出水面溜之大吉。

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子,虽是穿了衬衣,但还是盖不住流里流气的里子,一口带着严重襄阳腔调的普通话,大声喊道:“你们有人下水把棺材捞上来,一人一千块钱。哈哈,怎么嫌少啊,怎么一个个死了孩子一样,不下水啊……”男子这样说话,我越发觉得古怪。说完话,就开始将一个小皮包拿出来,拿出一票红闪闪的票子。

小宝奶奶的喉咙已经沙哑,依稀可辨,孙啊,小宝啊,你不要贪玩,早点回家。

柳叶落下来一片,我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好青涩好苦的味道。

我摇头心道,是啊,喜羊羊还没有剧终,小宝你怎么忍心就离开人世,如今尸首没有找到,我真是对不起你,小宝啊。

上大学那几年,小宝穿着开裆裤跑来跑去那几年,我还伸手弹过他的小弟弟的,想来真是不应该。

白衬衣男子身后站着个戴帽子的女子,低声道:“你说话注意点,可能真的有人过世了。”

白衬衣男子乐呵呵道:“乡下淹死个把孩子很正常。死就死了。”

我上前一把打掉他晃着红票子骂道:“******……有钱了不起啊。”白衬衣男子脸色铁青:“你要干什么……”萧义暗地已经捡了一根长棍子在手。

白衬衣虽然带了七八个人来,不远处还站着一帮本地吹唢呐的师父,估计是不会帮他的。

要打架,白衬衣男子只能躺着从这里出去。白衬衣男子冷笑一声:“牛逼是吧。我打电话叫人。我昨天还跟你们镇委书记折大彪一起吃饭的。”

我抬脚踢在男子小腹,踢倒在地,上前踩了两脚,骂道:“******。镇委书记是吧!折大彪是吧!”折大彪原本传言有经济问题,后来花了几十万走了后门,没想到还是稳坐钓鱼台,回来接着当一把手。

白衬衣男子捂着肚子喊道:“打电话报警,找折书记,找白老板。”萧义大喝一声:“你们要动手,都死在这里。”衬衣男子带来几人打了电话,上前把****扶起来。****退到一边,叫嚣着要收拾我。

河边的小宝奶奶已经被几个赶来大妈死死地抱住,不然,奶奶也要投河自尽,无言面对外出务工的儿子和儿媳妇。

我将宝儿奶奶扶起来,小声说道:“小宝最喜欢吃什么?”宝奶奶道:“薯片、辣条、荷包蛋、红烧肉、鸡腿、苹果……”

我说道:“奶奶。你要好好活着。小宝还是回家吃饭,你不给做饭他……他就饿肚子的。”我担心是老人家想不通,找准时机喝农药,拦都拦不住,防都防不了。

宝奶奶问道:“还能回来吗?”我微微浅浅一笑:“可以回来的。厨房里面插两根柳枝,小宝就回来吃鸡腿吃红烧肉的。”

河风吹过,微弱的柳枝打在脸上,暂时舒缓了盛夏中午的灼热。

我眺望了靠山的村庄,心中涌上了一股被时代抛弃的感觉,最近盛传一条高速公路要穿过村子,古老的村子将消亡。

哎,谁来收藏我的村庄啊!

我脚踝两个手印钻心一样痛,豆大的汗珠落在鹅卵石上面。这种奇怪的痛感顺着骨头就要蔓延。我咬牙坚持,过了几分钟,几辆警车已经停在了河边大路上,还来三辆面包车,下来一群阿飞。

我喊来隔壁大哥萧义:“给我准备壁虎的尾巴、牛毛、狗毛、****还有三斤糯米,四条老女人的内裤和狗血鸡血、童子尿……”

大叔萧大龙道:“阿义。我帮你忙,顺便叫点人过来。怕打架就是没卵的种。”

我对大龙叔道:“香纸油烛金元宝多准备一点。我有用……”

宝奶奶擦掉眼角的泪水,声音沙哑地说道:“老人****,我提供。”

宝奶奶兴许是不想死了,多做点好吃让孙子晚上回来吃。但是不知道我忽然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也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我在柳树下揉揉脚踝的时候,看着乌黑的手印,心中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