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倾倒

傅家倒了!这对于京城上下来说无异于米价上涨的大新闻。傅家多硬的底子,皇亲国戚,富可敌国,向来都是官家的左膀右臂,其势力不能说遍布整个京城,好友亲朋牵连半个京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邻居二大爷家三闺女婆家四小子就娶了傅家出来的婢女,你说这关系还不够近?众人津津乐道着圣上关于傅家的处置。因为罪名涉及谋害官家,不仅是傅宗邦这一房,连着傅家长房一应被抄家处置。按照大梁的一贯的传统,文官监视居住,武官贬斥他乡,最多男子为奴,女子就地发卖,没想到到了傅家头上居然刷新了底线。

洋洋洒洒数十条罪名,从参与谋反,毒死官家,再到纵奴行凶,这等贪官污吏居然长期在京城享用民脂民膏,简直令人发指!不过大梁有句老话,叫做过犹不及,这步步紧逼,早已罗织好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太过了。

只要姓傅的,体内流着傅家一星半点血统的,统统被关押,传言不会留下一个活口,诏书唯一的例外就是傅七夫人,毕竟是萧家的女儿,圣上怜垂,暂时软禁在宫外。那刚满周岁的傅九郎幸被萧四娘抱着,以死相逼不让人带走。

而这一切究其根本,是萧裕纯顺着赵五味这条线摸到了傅家,只要有线索牵连过去,认证物证这些都是可以变通的。宋明哲算起来帮了萧裕纯一个大忙,不过这几天他却忧心忡忡,开心不起来。

把迷香的情况告诉邵文远没多久,宋明哲想再去赵五味家里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人还未走到巷子口,身边就有百姓捧着水盆水桶冲上前去,远远看去浓烟滚滚,正是赵家方向。

“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去救火呀,火再不熄灭就烧一片了!”涉及到自己的根本利益,原本不甚积极的百姓,一下子比水龙队更有干劲。

宋明哲手脚冰凉,这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巧,自从自己认识了萧裕纯,就从未再把巧合放在心头,所谓巧合都是在恰当时候的安排而已。这飞鸟尽,良弓藏会不会太快了一点,这牵连无辜的范围,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宋明哲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跟着救火的邻里把一盆盆水泼向越来越旺盛的火场。

宋明哲抹着脸上的黑灰,在烧塌的小楼里找到了赵五味的遗体,抱着火炉死不肯撒手的一具碳化遗体,宋明哲喘着气,淌着冷汗小心掰开遗体的嘴巴,里面并未有想象中的灰烬。果然,宋明哲心头冰凉如同秋日的井水,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自己变作一个后天的兔唇。

人逢喜事精神不爽的萧裕纯不知道他家小希希活撕了他的心情,无论他现在如何查点,傅家一批死士的踪影全无。这对于萧家就很危险了,若是出现劫法场,偷袭端王府也不是不可能,威胁着整个京城的重大安全隐患,没有就地根除,萧裕纯是睡不安稳的。

“四娘那里,不可怠慢了衣食起居。”他百忙之中还记得这一句吩咐,算得上顾念家人了,家庭至上,家庭成员性命至关重要,这是萧家夺取轩辕江山时牢记的祖训。当然,这祖训还有后一句,如血亲实在无能,视作无亲。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无能的家庭成员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最强悍,生命力最顽强的萧家人代代淘汰,留到了今天。

“宋家那里情况还好么?”他问的人是邵文远,邵文远露出了一点担心,只说宋明哲心绪不宁,却瞒下了宋明哲前去赵家的事实。

“哼,他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过段时间就好了,以前都是这个样子。”萧裕纯语气轻松随意,没把这点子矛盾放在心上。

“那么,傅七,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萧裕纯自言自语,邵文远沉默着,没有出声搭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裕纯越来越像坐在勤政殿的圣上了。

“夫君,夫君,你在哪里,留下我们女流孩童可怎么办呀?”萧四娘抱着孩子终日啼哭不止,看管的下人看习惯了,竟也不大理会,只是萧四娘把儿子看护十分周严,眼睛片刻不曾离开,倒也没有抱走孩子的机会。

“姑娘,姑娘。”软禁的小院里有一株老槐树,萧四娘哭累了就靠在树干上休息,中空的树洞列传来女子细若蚊呐的声音。

“嗯,夫君可好?”萧四娘别过脸去,擦干泪水,脸上半点痛苦也无,竟是十分坚毅的模样。

树洞里东风的声音停了停,“我们把姑爷藏好了,姑爷想小少爷了。”

萧四娘高昂着头,语气如雾如霜,“别的不敢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九郎断不会有危险的!你日日过来探望,守卫竟然没有发现吗?”

“这一块暂是西风在管,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东风急急答完,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夫人还是回屋里歇着吧,没得冻着了小公子。”一个模样和善的妇人上前,就要接过傅九郎,被萧四娘手肘一用力,踉跄了好几步。

“滚远点!”女子声音带上了歇斯底里。

“我要见王爷,你听到了没有?我要见王爷!”宋明哲风风火火前去端王府问罪,果不其然被挡在了门外。

“宋公子还是不要让小人为难了,王爷说着,这段时间他谁也不见!”下人态度虽然恭敬,但口气多少不善。宋明哲进进出出端王府,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一股子热血冲上脑门,恨不得自己武力直接碾压过去。

“明哲兄?”出门的人是邵文远,他一见宋明哲,像是被蜂子蛰了一口,拉着宋明哲就往端王府府外的角落里走。

“你怎么来了?”好容易走到了僻静之处,邵文远回头,看见端王府门前并非俗物的小厮含笑远远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找萧裕纯谈了一谈他草菅人命的问题。”宋明哲恨声道,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

邵文远回头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满脸疑虑。宋明哲摸着后脑勺,这样的表情很眼熟呀,如果换在前世的话……

“手头有点紧,兄弟我支援你就是,不要不好意思,直说就行。”宋明哲善解人意技能满级。

“不,你给傅七带句话,不能落在圣上手里。”

“为何?”

“生不如死。”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几年前,宋明哲大约会说,邵文远酒还没醒呢,但是现在见识了萧家人的手段,宋明哲不得不信。

“你被监视很久了,想办法甩开尾巴,找到傅七。”邵文远简短的表示。宋明哲点着头,心里却想的是,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呢。

十月初十,丹桂飘香。也是傅家行刑的日子,宋明哲打定主意混入人群,他赌傅七一定会现身的。自从邵文远与自己谈过话,宋明哲就再也未能在和邵文远联系,他日复一日经营这生意清淡的百草堂,闲暇时分给婶婶帮帮忙,指点指点乾宝功课,和平时并无多少不同。

实际上。嗯,今天负责跟踪自己的是一个有小胡子的男人。宋明哲暗自记下特征,假装跟着人群凑热闹围观,四处并未找到傅七踪迹。

“犯人来了,犯人来了!”“哦!”即是大梁也丝毫不缺乏围观起哄的人,他们在乎的只是行刑的过程,不在乎消失在菜市口的是不是鲜活无辜的人命。

耳边传来了不知何处的琴声,在这喧闹的地界了,增添了几分诡异。

打头的就是傅宗邦,衣衫褴褛,神情憔悴,宋明哲把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认了又认,暗自摇头,果然没有看到傅雪彦的身影。不过自己能想到的,萧裕纯定然也能想到,宋明哲只略略打量几眼人群,就从狂热的人群里找出好些个表情并未入戏,反而与自己一样四处观察的机警汉子。

“午时已到!”号令官举起手里的小旗,就要挥下。

“刀下留人!”传说中屡试不爽的法场救人又要重现江湖,或者圣上他那僵化的脑筋终于想通了,留下傅家性命。宋明哲喜出望外,踮着脚尖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一骑举着诏书的身影。再回头,仿佛眼花,高高举着斧头的刽子手满脸的不可思议,少顷胸口有鲜血喷出,浸染了前排百姓一脸一身。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推搡着往外挤,这下子看热闹的人和留在原地另有所图的人,如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四面八方涌入手持刀剑的人,对着护在场内的侍卫一顿砍杀,萧家安插在人群里的暗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上前打坐一团。

宋明哲腰腹出被人用力推了一把,正疼的吸气,眼见刑台上无人看管,他挣扎着向前,靠近刑台,努力解开前排几个十来岁少年身上的绳子。

“咔嚓——”前一刻涕泪交流的少年,下一个就化作血肉模糊的几块,宋明哲手指僵硬,回头和监视自己的小胡子打了一个照面。

“此地不宜久留,宋公子赶紧离开。”他提着宋明哲的领子往场外用力扔过去,宋明哲飞在半空中,闭着眼睛听见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

“兄弟们,坚持一下,援军就要来了,包围这些个傅家余孽!”

宋明哲跌跌爬爬从战斗圈外围爬起,一个眼错瞟见隔壁琴师身影有些眼熟。不是傅雪彦又是哪个?!

只见傅雪彦琴声越来越激昂,邦邦两声琴弦应声而断。他站了起来,一身白衣,手里持着短剑,杀气腾腾就冲着战斗圈而来。

“傅七,别过来!这是个圈套!”宋明哲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吵杂中,再无回响。